北京，旧称燕京，是世界闻名的古都，中国历史上元、明、清三个朝代都将国都定在此地，从而逐渐成了全国政治、经济和文化的中心。到了清代，由于乾隆皇帝爱好字画、古玩的收藏，继而文武大臣也附庸风雅起来，因此也带动了京城民间的收藏风气。清朝的时候，北京外城的东边有东小市，西边有西小市，这是民间最初的地摊旧货市场，当时被称为“鬼市”和“黑市”。民国初年，北京的“庙会”兴起，先有东庙的隆福寺和西庙的护国寺，不久，德胜门后海一带又出现了“晓市”。后来，在琉璃厂（旧称厂甸）创建了中国最早的正规古玩市场，主要经营字画古玩等，成为“京都雅游之所”。上海直到清末，才有买卖古玩的市场，这要比北京晚了上百年。
从清代到民国，北京主要的收藏人群是一些皇族遗老和官僚文人，他们促进了古玩市场的发展。由于交易火热，因此北京成为大量文物的聚散之地。马定祥早年就爱好钱币，1938年移居上海后，才正式走上了经营钱币的道路，最初他仅活动于江浙一带。1940年马定祥第一次去北京，他去拜访了当地的钱币界的同好，如李庆裕、骆泽民、黄鹏霄、方子才、王希贤、程伯逊和王春福等人。
王希贤
一、看不完的藏品
北京王希贤先生因逝世于解放前，以往所有钱币刊物很少留下有关他的信息。据《泉币》杂志上曾登载过一段通讯，提及1943年2月12日中国泉币学社北京分社在琉璃厂“云松阁”举行第二次筹备会时，他参加了会议。当时正在北京的戴葆庭先生夫妇，以及马定祥也出席了那次聚会。王希贤在会上还展示了其藏品“顺治宝原雕母”钱等。由于王希贤那时很少公开露面，所以现在几乎所有人对他都缺乏了解。事实上，王希贤先生早年在钱币界是一位十分有影响的人物！
王希贤在北京庙会设摊征求钱币
1987年，笔者移居美国时，曾任美国钱币博物馆东亚部的钱币顾问。有一天，该馆的藏品部主任霍斯顿女士，她邀请我鉴赏了馆中所藏的中国钱币藏品，当我看到在藏品中，竟有清代“祺祥通宝”钱树大小两枝，大枝为“祺祥重宝”当十钱，是宝源局所铸，小枝为“祺祥通宝” 小平钱，是宝泉局所铸。据我所知，“祺祥”年号仅有60余天，故“祺祥”钱流通甚短，销量有限，存世真品极少，那知世上竟尚有“祺祥”钱树存在，可谓十分难得。为此给马定祥写信，说了此事。回信中告诉了钱树来历：“这两枝‘祺祥’钱树原为我北京老友王希贤的，早年被王守谦买走，后来就不知所踪，从你信中才知道原来是被卖到美国去了……”
王希贤的长子王元芳（又名王吉昌）告诉马定祥当年去北京，总是先到他家，除了吃饭之外，整天就是看他父亲收藏的钱币……关于此事也说过：“那时我常去北京，去则必访，一直到他逝世，他家的东西，犹未看光。”“王希贤的家中，除了吃饭的那个房间，其他几乎每个房间都堆满了钱币，从橱柜到案桌，甚至在地上都可见一串串的古钱，真可谓琳琅满目！” “王希贤平时不欢迎客人到他家里，都让他们去其店里买钱币，而我却是特殊的。”可见其藏品之多，真可谓多得惊人！
二、两个银元宝换两枚一两币
这么多藏品如何得来？这要从马定祥札记中可以看到：“王茂田又名王俊福，另又称王筱德，他活到七十余岁。早年曾在北京的‘老’钱局工作，是一个雕母手，后来在吉林机器局担任雕模师兼领监，民国初年，卸任回到北京……”另外还留下一段文字：“茂田是一个泉币界老前辈，我亦未及见到。茂田老先生年轻时就在光绪时的吉林造币厂工作，民国后即在北京东安市场内自建一大间房屋开业，店名义启斋，我到东安市场曾去看过遗址，当时刻有义启斋三个大字的界石，犹竖立在那里，该店当年是专门经营古董、古钱币、纸币、邮票等。希贤先生自幼即在店内从业，直到七七事变后，他有一位盟叔赵维屏，要求希贤先生应许他在店内看门，并做一些他个人的经营，鉴于赵家人口众多，生活比较困难，就同意了。直到1949年农历四月初六，希贤先生逝世，后来赵氏亦只维持了一年也故世了。店房则因公占拆迁，失去基地。”
据王希贤之子王元芳说，其祖父（王茂田）自吉林机器局（吉林造币厂前局）设厂开始，到光绪末年，其间二十年均在该厂任职，所以对造币的整个工艺过程颇为熟悉。民国建立后，其祖父回到北京，开始经营了钱币生意，那时他曾请原吉林造币厂的一些制模和铸币的技师，共同设计铸造了多种清代和民国人像的“纪念币”，这些臆造币中，有光绪皇帝大婚对币、道光皇帝大婚对币；慈禧万寿币；光绪、宣统恭进币等，民国的有袁世凯平天冠丙辰飞龙、团龙对币，还有黄兴、倪嗣冲、冯国璋、肖耀南、李景林等人像币，可谓五花八门。这些臆造币大多用银来铸造，也打了一些金质和铜质的。当时一对光绪皇帝大婚臆造金币，竟然超过了一对光绪丙午、丁未年造的大清金币价格。而一枚袁世凯平天冠的臆造金币，比一枚洪宪元年袁世凯大飞龙金币价格要贵一倍多；这是因为当时外国人喜欢富于中国传统的“皇家喜庆”色彩的古董币，而不论其真伪。
王茂田对我国近代机制银币颇有研究。他生前曾藏有三枚“壹两”银币，分别是“光绪十六年山东制造局足纹壹两”“光绪八年吉林机器局厂平壹两”“中外通宝关平银壹两”这三枚壹两银币是他的心爱之物，平时一直随身携带着。光绪十六年山东壹两和光绪八年吉林厂平壹两币，这两枚孤品后来是被其老友崔季高（崔家平之父）要去了。据王元芳告诉我们，当年其祖父因患重病卧床，崔季高闻讯后，特地从大连赶来探望，并带了不少水产品和土特产，王茂田见到老友十分感动。两老在言谈之中，崔老要求能再看其祖父的这两枚银币，他祖父说：“这两枚币是宝贝，不可能再得到的，你既然如此厚爱，就拿去玩吧……”崔老开始执意不肯夺其所爱，但在其祖父坚持之下，崔老就请他祖父说出买进时的本钱是多少，他祖父说，当时是以两个五十两的银元宝换来的，崔老接口说：“好！我一定去找两个银元宝来换，算是归还你的本钱。”后来，崔季高果然觅到了康熙浦城县进贡的两个五十两大元宝，但此时其祖父已去世了。由此可见，泉界两位同好之间的情谊是高于一切的！
后来这两枚稀世珍宝均被崔季高之子崔家平卖给了日本收藏家。耿爱德在美国时，他又将光绪十六年山东壹两那枚银币从日本买来收藏，此品据说现已流往台湾，但仍是稀世孤品。而另一枚光绪八年吉林厂平壹两银币，早年已归李伟先先生（李伟先已捐献上海博物馆）。
“光绪十六年山东制造局足纹壹两”银币
三、“义启斋”的“钱路”
据王希贤介绍，当年义启斋的钱币来源主要有几条渠道，一条是来自“鬼市”“晓市”“琉璃厂”和德胜门西水关的“铜局子”（买卖铜杂件的集市）等市场，货源也充足，各地出土的古钱币一到北京，皆被王希贤成箩成筐的收购。因为，王希贤当年在北京钱币圈子里，名声是很响的，人人都称其为“王大爷”，有货就送往他处，王希贤收到后，再从中挑出品相好的。比如齐国三字刀，他那时都是用麻袋来装的，足有几百斤之多。据说，收购的价格仅比铜价略高些，因当年玩钱币的人毕竟不多。又如清咸丰的宝泉、宝源局当十母钱也是数以百计。
另外一条渠道，来自于王希贤的邻居香饵胡同5号“瑞府”，那里住着满清的皇亲国戚，这户人家共有五个兄弟，他们都是清朝官员，其中有一个位列户部尚书，这是相当于现在的财政部部长，主管清政府的钱粮的，还负责铸造、颁发钱币等事宜。其家中聚敛的财富多得不得了，可谓山堆海积，但此人好食鸦片，声誉不廉。光绪丙午、丁未年间所铸的“大清金币”，他家里多的是。由于民国后，这些皇亲都败落了，“瑞府”也只能靠变卖家当维持生计。王希贤认识“瑞府”的一个管家，商定凡是“瑞府”要出手的东西，先让王希贤挑选，所以“瑞府”里的一些钱币珍藏，都被王希贤一一获得。
王希贤曾先后从“瑞府”购买了二十六枚“大清金币”，这些光绪年间铸造的库平一两金币，均为未正式流通的试铸样币，内中丙午年造的有十五枚，丁未年造的有十一枚，在丁未年造的大清金币中，有一枚背面龙纹的图案与众不同，一般的丁未的金币背龙纹的外围为“点圈”组成，而这枚币却为“线圈”，另外云纹也异，均为小云状（现称之为小云版），此种版式迄今未有第二枚发现。
王希贤还在“瑞府”淘到了一大批清代“钱树”，当时竟买到了二百六十多枝，但大部分是宝泉、宝源局所铸的小平钱钱树。这批钱树中，清朝历代年号均有，唯缺顺治钱树，其中最多见的为咸丰钱树，大多为黄铜浇铸的。这批钱树中，除小平钱外，还有一对宝泉局珍宝当十铁钱树，为仅见之品。另外，有一对精黄铜所铸的七世同堂咸丰钱树，其最上端是一只向下之蝙蝠，第一层为小平钱左右各三枚、二层当五钱各三枚，三层当十钱各二枚，四层当五十钱各二枚，五层当百各二枚，六层当五百各二枚，七层当千各二枚，造型颇为奇特。在“瑞府”流出的这批钱树中，最为难得的是“祺祥通宝钱树”，仅有大小2枝，大枝为当十钱，小枝为小平钱。每枝钱树各有十一枚祺祥钱，均为未经修整过的原始祺祥钱，可能此钱树浇铸时，闻悉“辛酉政变”失败，“祺祥”年号即被慈禧太后废止，改为“同治”，故这些浇铸的祺祥钱还遗留在钱树上。迄今所知，祺祥钱树存世仅此2枝，弥足珍贵，应为国宝级的文物。
王希贤捐赠北京钱币博物馆“祺祥重宝当十雕母钱”
王希贤同钱树一起还购得清代历朝开炉钱，有二十余斤之多，内中主要是顺治至宣统的几个年号，其中以咸丰的最多，而祺祥大多是小平钱。其中有一枚戴书咸丰当十钱，当时为仅见的孤品，此钱后来被钱币收藏家刘柏华以大字龙凤金币换去。另外还有小平戴书咸丰宽边、窄边各十多枚。祺祥小平及当十各有五六枚，合背者各三四枚。祺祥、同治合背者各二三枚。
王希贤还在“瑞府”买到了一大批咸丰纸币，这批咸丰年间发行的纸币，内中有“户部官票”十余斤，“大清宝钞”三十余斤。我父亲当年去王家时，曾挑选了不少“手写”银两面值的户部官票，里面有壹两、叁两、伍两、拾两以及伍拾两等多种面值。户部官票中，以墨笔临时填写的手写票最为少见。我父亲马定祥还曾听王希贤说过，他从“瑞府”得到过大批咸丰纸币，其中有一张“贰两”官票，其面值的“贰”字和票上其他图文为同版印刷，它与别的采用加盖、填写面值者完全不同。票面上还盖有发行时之图章，但未曾正式流通使用过，应是北京人称之的“票荒子”。王希贤言之凿凿，是可信的，可惜该票早年已被一位大学讲师施凤笙拿去研究
北京的这些钱币同好，几乎都已有点名气了，如骆泽民在东华门大街开设“汇泉堂”古钱店，曾经手了辽“天显通宝”小平钱、金“皇统元宝”篆书小平钱，由于这两枚古钱都是稀世珍品，所以名震海内外；李庆裕创办的“云松阁”古玩店也很出名，鲁迅早年也常去那里购买古钱；王春福是北京的大财主，原来“天显通宝”钱就是他的藏品，是位古钱大收藏家；黄鹏霄是一位燕京大学副教授、讲师，并在故宫兼职，编写了钱币著作《故宫清钱谱》一书，是个大文人；程伯逊是有名大律师，爱好收集机制金银币，另外方子才以及王希贤不仅是收藏家，在泉学研究上也都是颇有造诣的专家。
王希贤“顺治通宝”宝源祖泉拓片
根据北京博物馆采访马传德文编撰